云边一笛惊残梦海量激情文学，太空三山伴此身
——洪亮吉的西域诗创作
张兵（甘肃省中国特质社会倡导表面体系究诘中心究诘员）
洪亮吉，字稚存，江苏阳湖（今武进）东谈主。少小家贫，父早一火，孝事寡母，苦学成器，先后在宿学名儒朱筠、毕沅门下校书校文，以辞章考证名著一时。乾隆五十五年（1790），以一甲第二名进士收用，授翰林院编修。但洪亮吉不宁愿作念一介宽泛的官僚或儒生。《清史稿·洪亮吉传》说他“性粗糙，喜论当世事”。嘉庆三年（1798），他上书力陈表里弊政海量激情文学，为时所忌；嘉庆四年又上书，论及用东谈主、吏治及世风，痛斥缺陷，惹恼天子，拟大辟，免死，遣戍伊犁。
洪亮吉的《伊犁日志》不错说是他的“西行漫记”。据此，咱们不错简便追觅出他的萍踪来。嘉庆四年八月二十八日，洪亮吉被押出京城彰义门，十月二十三日至平凉白水驿，十一月四日到兰州，十二月一日抵达肃州。在肃州，他雇了两辆去伊犁的长车，三日从肃州动身，取谈嘉峪关、玉门县、安西州、红柳园、猩猩峡、哈密、镇西府，二十六日至天山。到达玉门县时，诗东谈主犹觉死活未卜，忧心忡忡。在《抵玉门县》诗中他写谈：“万余里外寻乡郡，三十年前梦玉关。绝笑班超老从事，欲从迟暮想生还。”诗东谈主自注云：“余家郡望敦煌。”又云：“余弱冠时，在天井巷汪宅课甥，曾夜梦至天山。详见所著《天山客话》。”不丢脸出，诗东谈主冥冥中已与天山结缘。尽管如斯，“永劫飞难尽，天山雪与沙。怪风生窟穴，战地绝蓬麻”的严酷本质仍通常浮上诗东谈主心头。但是，当诗东谈主看到巍巍天山的魁岸神秀时，被贬谪的怨气与路径的鬈曲全不见了，他颜料激越，放开歌喉，松懈呼吁：“地脉至此断，天山已包天。日月哪里栖？总挂青松巅。寒冬棱棱朔风裂，雪复包山没山骨。峰形积古谁得窥？上有鸿濛万年雪。”“云头直下马亦惊，白玉阑干八千丈”“酷爱狂客忽至此，大笑一呼忘九死”。诗东谈主以专有狂暴的感受，逼真地发达了天山的奇异好意思和鸿荒好意思，其造语可谓感天动地，趣话惊东谈主。山之奇、东谈主之狂均有板有眼。《天村歌》《下天山口大雪》《松树堂万松歌》《菩萨沟谈中》《廿八日抵巴里坤》……诗东谈主一发而不可收，真可谓诗情流溢丝绸路。
诗东谈主在镇西府仅小憩数日，于嘉庆五年正月初三冒雪启航，先后经肋巴泉、赤谷通谈、木垒、奇台县、古城，于十六日至乌鲁木皆；再经昌吉、乌兰乌素、安济海、托里台、芦草沟，终于在二月初旬日“破曙行，六十里至绥定城同里赵君处早饭。又行三十里抵大城，泥泞难行，因下车，步入城，泥没靴及膝至将军衙门报到”。其行程之笨重不言而喻。《发大石头汛》《木垒河》《古城逢立春》《安济海夜起》《三台阻雪》《发二台》《行至头台雪益甚》等游记诗虽写西域边幅，但对诗东谈主沉跋涉的千般艰危也尽情吐露。唾手捡出一首《古城逢立春》来读，其困苦景色即可略见一斑：“识路未应呼老马，邪路先已泣孤臣。云边一笛惊残梦，太空三山伴此身。肯把障泥容易浣，就中犹有帝京尘。”此诗对仗工稳，气韵沉雄，田地修远，但此情此景，总给东谈主悲惨孤郁之感。从天山至戍所，诗东谈主的心思有所放松，那种初见天山时的奇想异想、狂关爱态渐渐失去。“只怜我亦老史臣，振笔欲增西域记”“征东谈主泊车已三日，雪穴惊看马牛出”“征东谈主欲行马瑟索，冰大如船复当谷”“路东谈主伤堕指，迁客屡摧颜”。尽管对他乡边幅已习合计常，但以“迁客”“征东谈主”身份跻身其中，仍有难以名状的痛楚。虽然，卸不去的历史包袱感仍通常袭上心头。诗东谈主只怕也想念家乡，想念亲东谈主。其《元夕过阜康县七十里宿黑沟》写谈：“君恩应已重，不敢更挂家。即此逢元夕，先忘在远处。话愁惟对影，与仆互倾觞。儿女虽相忆，何由识阜康。”说君恩已重，昭着含有讪笑意味；不敢挂家，实乃对家乡孔殷想念的发达，正话反说，含蓄委婉。而对影话愁、与仆倾觞，孤苦无依之景色宛然若现。临了两句则笔锋一宕，回到儿女一边，以儿女想念我方抒发我方对儿女的想念，以儿女不识“阜康”更见想念之切。心思深奥间接，含蕴不露。写法上与杜甫《月夜》诗极通常。
诗东谈主在其《天山客话》中说：“余奉恩命谪戍伊犁，于嘉庆五年二月旬日抵戍所。所至又四月三日，即有特旨释还。统计居惠远城仅及百日。同东谈主言自辟新疆以来，汉员赐还之速，未有如余者。”《清史稿》也说：“亮吉至戍甫百日而赦还。”这场纷乱的政事飘荡却给诗东谈主留住了深深的精神创伤，因此，自西戍过乌鲁木皆时已决心戒酒。至伊犁后，又听难友劝告：“北客若来休问讯，西湖虽好莫题诗。”连文字文字也堤防起来。其《天山客话》又说：“（余）自经忧患后，夙有戒心，断除文字已久。竟日端坐，唯效陆忠州检校指示良方，及偶不雅一二说部良友。”心情如斯黯然，行动如斯严慎，可能还与伊犁将军对他的魄力关系。其时的伊犁将军保宁，不知缘何，极为脑怒洪亮吉。在洪亮吉还未到伊犁之前，保宁曾密奏朝廷要撤回他，幸而嘉庆朱批：“此等腐臭之东谈主，无须与之臆想。”才算救了他的命。在伊犁戍所，诗东谈主尽管审慎行事，诗作大减，但“断除文字”却万万不成，《伊犁纪事诗》42首就是在戍所创作的。这些作品，或叙戍所生计，或写当地民俗，充满了浓厚的他乡气味，开辟了一种全新的诗境。“谁跨明驼天半回，传呼布鲁特东谈主来。牛羊十万鞭驱至，三日城西路不开。”布鲁特东谈主来伊犁通商，牛羊塞路，盛况空前。“古庙东西辟广场，雪消皆露粉红墙。边幅谷雨尤奇丽，苹果花开雀舌香。”三月谷雨节时，庙前广场东谈主来东谈主往，苹果花飘香，红墙掩映于碧烟之中，好一片秀气边幅。伊犁素有小江南的好意思称，采杏、摘桑、雪水灌溉等景不雅均在诗东谈编缉下得到描摹。
戍所的生计是孤苦而乏味的，好在时候不长。嘉庆五年四月三日，诗东谈主便获赦准归。至于赦免的原因，《清史稿》说得颇为巧妙。在洪亮吉被贬的第二年，京师大旱，天子向天祈雨，毫无作用，于是下令开释久戍未归的违章，并下诏书说：“罪亮吉后，言事者日少，即有，亦论仕宦常事，于君德民隐同生共死之实，绝尴尬者，岂非因亮获罪，闭口不复谏言？朕不闻过，下情复壅，为害甚巨。亮吉所论，澈底启沃联心，故铭诸座右，频频不雅览。”诏书一下，天降大雨。赦还洪亮吉而天降大雨，这是一种恰恰，但在那种上苍愚弄一切的迷信期间里，嘉庆因天旱而反想，搜检我方的行动，也果真难能宝贵。
一朝踏上归途，诗东谈主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静而怡悦。他又放声呼吁：“雪深才出玉门关，三月君恩已赐环。得回番回谈旁看，争传李白夜郎还。”是天子的诏书赦免了他，因此在《将发伊犁留别诸同东谈主》等诗中，洪亮吉称颂圣恩：“如天圣主沛殊恩，护士投荒未销魂”“此生不虞能归骨，万死尴尬只磕头”。在《别惠远城》中，诗东谈主还对未赦免的被贬者深表爱怜：“逐客纵已归，犹念未归客。”他要恒久留住那段伤心的顾虑：“长刀短后衣，未忍即抛却。”诗东谈主告老还乡，在呼图壁、乌鲁木皆均遇友东谈主，但均未久留。从《谈白山口取小南路往哈密》《朝发七个井雨》《宿沙枣泉》《十三夜三饱读抵星星峡》《度赤金峡》《入嘉峪关》等诗所写行程及所叙环境看，诗东谈主之是以急于东归，还不单是是出于挂家之情，而是预感到其时边域边幅有变，路线已不太平。当他东入嘉峪关后，竟然遭逢了事故。据《天山客话》载：“归途抵静宁州，时教匪正毁坏城外，势甚汹汹，州守以一弁五兵护行，仅乃得过。夜宿逆旅，忽梦中得句云：‘隔岸射东谈主坡尽赤，乱流饮马水全红。’余句醒后已忘，他日或当足成之也。”此诗他日终未续成，这究竟是诗东谈主红运，已经缺憾？
历时两载，行程万里，去时有《伊犁日志》《万里抓戟集》，追想有《天山客话》《百日赐还集》，留诗百余首。洪亮吉的西域之行动止了。嘉庆五年六月下旬，当诗东谈主来到凉州府武威县时，他又一次放声高歌：“去亦一万里，来亦一万里……旧年抓戟来，行自天山头。天山送我出关去，直至瀚海谈尽黄河流。本年赐敕回，发自天山尾。天山送我复入关，却驻姑臧城南白云里……天山天山与我有夙因，怪底昔昔飞梦曾相亲……”这首《凉州城南与天山别放歌》是洪亮吉的临了一首西域诗，是诗东谈主对天山的关爱礼赞，亦然诗东谈主对我方西域之行的关爱歌颂。
《光明日报》（ 2019年07月08日 13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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